Felice

圈地自萌。

【亚神】失痛症(完整版)

好久不见摸个鱼,大白话写多了感觉自己也要加入复健群体了- -

半原著半架空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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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从何时开始的,神田已然记不清晰。

黑暗中六幻反射着窗户边渗露过来微薄的月光晕开一条长线一般的亮色,如同蜿蜒在刀身上充斥满腥臭气的纹路。

刀身立了起来,缓慢的陷入未曾留下过痕迹与伤疤的肌肤之中,一毫一厘,一寸一点,刀尖切割开肌理的微凉触感沿着神经末梢迅速的冲击至大脑顶端,翻涌的鲜血顺着刃面锋利的弧度迸发滑落,嘀嗒嘀嗒,无声砸在光滑的地板上,化作血红的光点。

细小的伤口在长发青年恍惚的片刻之间如同咬合的唇齿重新粘合在一起,肌肉与神经碰撞的触感如同焕发出新兴生命力笼罩在他周身上下。

神田勾起嘴角,冷哼了一声,紧紧握着刀柄的手掌竟然浸出了冷汗,对准刀鞘横插进去的时候无意间失了准头。

他疲惫的倒在床上,地上的血液伴随着这寒冷的冬天凝结出细针状密集的结晶,神田摸了摸胸口,原本应该鲜活跳动的地方冰冷一片,他轻轻吐了口气,白雾缭绕在这月色深沉的冬夜里。

这个冬天什么时候才会过去。

——《失痛症》——

00.
“我总是重复做着相同的梦,梦见很多年前那个清冷的夏日。”

“在那不勒斯蜿蜒的海岸边。”

“拾起了那束白菊花。”

01.
亚连娴熟的挑起锅里翻滚的面条,典型日式风格的碗里搁着精细搭配的佐料,他小心的将面汤汁水淋浇上去,炽热的温度与冰冷的碗底碰撞发出滋滋的声音。

他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开始爱上这种和氏的面料,时间久远得很多事情都蒙上了一层细灰。

餐桌上坐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紧身衣裙和大腿长袜勾勒着她优美的身躯,女孩子眼睛亮亮的,和从厨房端着面碗的亚连恰好相撞在了一起,那流动的光彩使他一瞬间想起了曾经注视过的漫天繁星。眼前这个人有一头和年龄不符的卷发,他依旧可以从陈旧的过往之中认出她来。

面汤热腾腾的雾气在半空之中弥漫成一张稀薄的白网,横亘在两个人之间显得朦胧。

“好久不见。”

女孩子自然而然伸过去想要接过面碗的手因为平淡的四个字而微微僵硬,此时亚连已经将品相良好的荞麦面摆在了她的面前,筷子两头尖尖漆黑光亮,正正对着她目光的方向。

“恕我直言,沃克先生,我们见过?”

亚连慢吞吞的拉开她对面的凳子,白色额发后面纹着诡异图腾的脸庞绽放出妖冶的魅力,他微微勾起唇角,发梢随着歪头的动作小幅度的晃动,他笑着,然后点头,

“是的,李娜莉小姐。”

“我想我们不仅仅是见过……”

他顿了顿,眼睛里闪烁着微光,

“在很多年前。”

02.
神田拢紧了身上的团服,迎面的风如同咆哮的猛兽直击向他裸露在外的肌肤,好似锐利的指甲百般挠搔着周身的皮肉,密布着酥麻的触感。

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他想他再也不会回去了。

唯一剩下的他和这个世界仅存的联系或许只剩下包裹着他身躯的这件单薄的衣裳。

远处的阴云压在城市的顶端,荒芜的街道上游荡着歌者残留喑哑的声音。流浪的老人在街头拐角提声唱着流传广矣的歌调,手风琴的声音在狂乱的暴风中半是支离。

半是叹息。

“光阴不会停留,一年又是一年, 这空虚无望的生活,丝毫不会改变。” 

神田突然觉得有些寒冷,这副强弩之末的身体早已不会细弱的干扰做出半点生理性的变化,然而此时,他却感觉有些冷。

可还不到时候,神田想。

他还需要一点点的时间,再见那个人一面,哪怕一点点的时间也好。

03.

亚连静静的听完了李娜莉的请求,金属般坚硬的指节颇有节律的扣动着厚实的桌木,他笑着摇了摇头,无声的拒绝了这样的邀请。

李娜莉浮起了些许疑惑的神色,

“为什么不呢,沃克先生,你方才说过我们曾经也这样一同为教团效力。”

亚连收回手托起了下巴,原本斜倚在椅背上的身子随着动作而向前倾去,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冰冷的掌心紧贴着温热的脸庞,似乎唤醒了亚连刻意不去回想的某些东西。

“教团呐.....”

亚连轻轻卷动了一缕耳发,漫不经心的说道,

“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呢,那么毫不留情的将人拉入火坑。”

李娜莉不明所以的眨巴眨巴眼睛,然而坐在她对面的男孩子早已不如两个世纪前那么青涩单纯,如今更像是久酿甘醇的美酒,浑身散发着强大致命的气息。

“或许你已经记不得这样一个人了,不过你是否有兴趣听听我们的故事呢,李娜莉小姐?”

“我们。”

亚连一字一顿地说,

“我和神田。”

04.

神田记得那日的天气就如同这个海岸城市满是阴霾满是海浪惊涛的场景的一般,海水冲刷着古老的岩壁和潮湿的风声混杂一并萦绕着仿佛万千冤魂穿梭低语,神田抬起头望了一眼看不见日光的天空,嘈杂的轰鸣和破碎的呢喃在他耳边回荡,他想起了科姆伊叽叽喳喳不断重复着的话语,他说的什么呢,熟悉的音色还在脑海里重放,那些叮嘱的话却有些模糊了。

神田下意识的捂紧了左胸口,好像每一刻的思考和动作都在竭尽全力的耗损他剩余的时间,越是这样他就越无法抑制的想起那个人,他所有的身影满满的充斥着神田的思维,却显得遥不可及。

那是从何时开始渐行渐远的呢。

“你身体的状况越来越糟糕了。”

科姆伊解开缠在神田伤口上一圈一圈重叠的绷带,心口变异的梵文图腾象征着他生命的残量。神田没有说话,轻轻哼了一声。

“照这个速度消耗下去,你可真想英年早逝呐...”

“喂喂,神田,你有没有认真的听我说话啊,你知道自己的情况,以后出任务的时候拜托小心一点...”

穿着白褂子的男人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神田反复的听着脑袋里渐渐混沌成了一团,他不声不响的接过放在一边的长摆衣裳,纽扣伴随着灵活的指头牵连在一起,直到将腰带穿过裤子的皮扣,却被无声息推开的房门打断了手里的动作。

门背探过来半个脑袋,白色的发丝在光线的照射下格外显眼。

亚连从门板的缝隙间看过来,看见了科姆伊戛然而止有些尴尬的神情,看见了一地染着点点血色的绷带,然后看见神田,看见那个人目不转视的扣上衣裳最上端的扣子,拿起放在一旁柜子上的日本刀,挺拔的身姿和他印象里的一模一样,就好像无数碎石崩落下来也无法压弯他的脊髓。

“神田,你不再多休息一阵吗?”

当时他是如何回答他的,语气是平淡还是依旧如此疏离,那时候他们是如何擦肩而过,那天他有没有转过头去看见那双映着他的身影和担忧的眼睛。

纷繁的画面碎片崩塌在眼前。

他只能清楚的记得他背着他离开时候握着刀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脚步敲打在地面上的回响如同心脏擂动出来疯狂的跳声,而那些轰轰烈烈之外,他却甚至能感觉到身后那炽热的目光,不曾随着远去的距离而削弱。

从记事开始,从作为驱魔师开始,神田数不清楚自己到底受过多少次的伤害,那些伤疤都不曾在他身上留下过痕迹,却确实的成为了斩断他生命的无数利刃。

人造的身躯如同傀儡一般接受着意识的鼓动而行为,会崩毁流淌出鲜艳的血液,然后死亡,就似乎和一个真正的人类并没有丝毫的差异,仅仅是丧失了疼痛的感觉,仅仅是。曾经神田不动声色的接受着因为觉醒而被迫承受的出卖灵魂所导致的后果,那个时候他未尝不认为这是一件好事情,

直到他从几乎切断他身体的恶魔双手间看过去,看见的亚连失控呼喊着他名字的脸,没有痛感的神经却莫名被波动了一下,连着心脏都泛起了些微的惶恐。

是否真的有一天他会丧失掉所有复原的能力,是否那一天他依旧麻木的站在黑暗的风暴前,那些从身体里流逝掉的血液挥斩不断,那时候他是不是真的无能为力的走向死亡。

死亡。

神田记得那天慌忙离去之时他唯一的念想就是在一个孤独的角落,或许是没有人找到的土地上,也或许是炮火纷飞的战场,他一个人静静的死去,不要被人看见,不要被亚连看见。

但现在他却独自踏上了这片异乡地域。

风很大也很凉。

他心里燃着最后的一簇火光。

05.

“生存还是死亡?拯救或是毁灭?”亚连理了理因为站起身的动作而皱巴巴的衣裳,笑着摆摆手,“你难道不觉得这是个美丽的谎言吗?”

他走到了一扇紧闭的房门前面,半个身子靠着门楹,有些好笑的扭过头望着李娜莉。

“这个世界的真相就是这样,教团告诉你你是世界的拯救者,就好像圣经里阐述着上帝轻而易举的创造了光,可这是为什么呢?”

李娜莉愣了片刻,如今的社会看起来已经比多年前平静安稳了许多,没有战火没有硝烟,那些所谓的同伴不再单单的奋斗着去消灭虚无看不见的敌人,教团里有很多的人,他们从不把那里当做家,李娜莉记得,有人这样告诉她,那是权利来源的地方。权利啊,他们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感到如此的骄傲,以一个虚伪的拯救者的模样。

“打算来看看我所存在的世界的真相吗,美丽的小姐?”

亚连以极度绅士的姿态做出了邀请的动作,同样料想到李娜莉不会拒绝一般,他轻轻的扭动着把手,那扇门悄然的打开了。

漆黑一片。

房间空旷静寂,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亚连在黑暗中摸索着,打开了房间四周环绕的灯光,屋子中间悄然摆放着一具站立起来的黑色骨架。

李娜莉觉得有些眼熟。

“这是?”

“恶魔哦,这是恶魔,就是所谓的你们需要销毁的对象......”

亚连轻快的走上去,温柔的摩挲着骷髅的脸庞,他忽然放轻了语气,接而微微埋下脑袋,

“也是需要你们拯救的人。”

亚连想了想又回过头拉起了李娜莉的手,女孩子的指尖微凉,贴上冰冷的骨骼上时冷流顺着手掌窜上了心头,似乎有悲凉的叫喊声在哭泣呐喊着求救,李娜莉触电般的蜷缩起手指。

“感受到了吗?机械,灵魂,还有...”

亚连微笑着的唇角勾起了一丝惨淡的情绪,他轻轻的吐出了那两个字,轻轻的说,

“悲剧。”

“你是说?”李娜莉有些诧异。

“是的呀。”亚连唏嘘道,转过去看着骨架的神情不知为何柔和中夹带着悲楚,“这是我的爱人,他很多年前死去了。”

“所以你把他做成了恶魔?”李娜莉吃惊的瞪大了双眼。

“不。”亚连摆摆手,勾着的脑袋低垂的侧发后面少年似乎温柔的笑,带着失落欣喜,就好像又回到了很久以前的日子,他看着毫无声息的骨架,他说道,

“我怎么会舍得召唤他的灵魂在这个世界继续受苦呢?”

“我永远不会像教团那样禁锢他的生命。”

他低声重复道,

“永远不会。”

06.

纸张铺开在这布满灰尘的桌子上因为惯性还微微缱绻着周边四角,画功精致的地图被重重标记出漆黑的小点和连结起来错综复杂的线段切割开来成不完整的版块,神田就着昏暗的光线辨别着自己所在的位置。

这是爱琴海岸边的清冷的小镇,四季都刮着腥咸的海风,神田坐在破旧旅馆二楼狭小的隔间里,头顶上悬挂着灰白厚重的蛛网,似乎因为踩上吱嘎作响的木板轻微的震动而簌簌落下散发着霉变味道的尘埃,落进烧黑了外壁的煤油灯里细小的火光扑闪着跳动。

那是他从科姆伊那里拿来的地图,地图上标记着亚连离开之后各地上报来曾发现过那人踪迹的地点。密密麻麻交织往复竟充满了世界的各个角落。

未曾知觉,自他离开之后竟然已过去了两年,数百个日子。

他们追寻过他,捕捉着他也反目成仇相互对立,可最终那个人的身影化成捉摸不定的残影。现在那些过去错综复杂的痕迹交织平摊在神田面前的桌上,他依旧能一眼看出这中间破缺的空当,就好像拨开层层迷雾之后深沉的黑洞。

亚连。

神田竭力地张大唇齿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烂熟于心的名字梗在喉头消散在风里。

成为元帅以后他也独自一人去过很多地方,度过过极寒酷暑的夜晚,也曾因为接近于崩溃的身体而煎熬万分,那是什么时候他躺在荒芜的角落,头顶上静谧闪烁的繁星,无数的亮点如同爆裂的烟火燃烧尽最后的斑斓瞬间,消落后浓如墨色的黑幕仿如生命尽头的终极,他喘着气,耳边全是喧哗的幻音,亚连呢喃着他的名姓,他叫他优,或欢快温润,也有低沉沙哑,最后矫揉一并响彻轰轰烈烈,连眼底心底终究是被他注视着自己时候如此温柔的神情填充满当,神田捏着麻木的双臂,那是他第一次这样强烈的渴望着再见一个人一面,在那双手尚且可以握住刀剑的时刻。

神田卷起了那张地图,漂流过海数日的颠簸让恢复力大不如前的他也感到了疲惫,就好像长时间紧绷住神经之后突如其来的放松一般,连骨子里都掺杂着颤栗的味道。

窗外的阴暗天色和淋沥的小雨席卷了整个小镇。

神田坐在硬板的床边想象不到未来。

07.

“不,事实上,我也并不喜欢诺亚。”亚连满不在乎的耸了耸肩,李娜莉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是一片普通灰白的墙壁,他却隐约从那了无所有的画面之中看见了过去的影子,“如果没有他们,我想不会有这个故事的开始。

“可是没有他们,我至少不会离开那里。”

李娜莉来到这座房子之前也听闻过这里的主人能力如何斐然,争夺与猜疑的背后她没有想象过能够看见那么多年前的经历。

故事里有亚连,有他口中那位叫做神田的爱人,也有自己。

亚连沉默了许久,就好像在不经意间默默的看过一段古老的影片,影片全是战争和阴谋,而自己就像是牵线的木偶在命运的安排下走进步步的陷阱,连结局也身不由己。

“我离开教团之后去过很多的地方,诺亚和驱魔师都在不断的寻找着我,那个时候我却一直想要找到最开始的答案。”亚连说,有些惋惜,“我记得有人那样问我,他说你想知道这场圣战背后的真相吗。”

亚连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李娜莉,这个少女总是像温暖的太阳,扮演着粘合剂的角色,长久以来轮回在这个人世之间他甚至开始麻木,但熟悉的面孔却轻而易举的唤醒他遥远的感情,那个年代的一切回想起来都美好的像是一个梦。

“事实一直都摆在那里,我却觉得那好像是可以把陷入迷宫中的我拯救出来的良药而乐此不疲,直到当头一棒打醒我的时候差不多算是为时已晚。”

李娜莉有些恍惚,他们从教团那场和千年伯爵的斗争聊了很多,而亚连总是反复在念叨着一个人,他说过他们是如何第一次并肩任务,他说他依旧能哼唱出来叫做拉拉的木偶唱过的歌曲,他说他们在诺亚方舟里拼死的抵抗,也一同背负着神田痛苦的记忆。

尽管偏离了她的目的,她依然舍不得去打断。

“后来他在那个沿海的小镇找到我。”

他眼睛里有沉淀的深情,闪动着温柔的水光,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他站在磅礴的大雨里,安静的微笑。”

08.

他似乎回到了很多年前什么都不懂的时光。

家门口是清冽的荷塘,初夏尚且带着凉气的水面上三三两两冒出一大片尖尖荷角,少有时日开出红白相间一池绮丽风光,微风和煦间轻慢摇曳,满眼里尽是静谧恬淡。

神田小时候喜欢光着脚丫坐在池塘边上看着丛生的莲花生长成茂盛的迷宫,流动的清水拂动他稚嫩的皮肤,流窜在荷杆之间微妙的香气萦绕在他四周,岁月安静得如同泼散在山水间不经意的一副画卷,那个时候,从层层叠叠翠绿滚圆的叶片中望过去,他第一次看见了那个女孩子的身影。

被后世称作莲花一般的男人在少年时只是情窦初开的普通人,在流水与莲花重映中的邂逅透露着浪漫的氛围,经典得铭刻进了尚且年幼的他灵魂的深处,甚至是死亡也无法彻底的磨灭掉多年前偶然一瞥的震撼。

那是神田第一次遇见爱情时的样子。

那一切都被后来纷飞的剑光迸溅的血液击碎得七七八八,就好像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如久酿的美酒香醇而勾人向往。再次被强行复活之后他总是一遍一遍的回想起来当初的场景,幻想着如同不曾披上这件改变命运的衣裳是否最终他和她的结局走向会迎来无比光明的一刻,自此神田厌倦了和身边所有人的交谈与接触,在太阳照射不进来的背阴面他好像可以就这样走进时光的断层面去,捏造出一个海市蜃楼般圆满的结尾。

直到有人硬生生的割开他武装起来披荆斩棘地外壳,那个人打碎了他所有虚无缥缈纯粹的梦境,他把着他的头,他让他正视着这世界的残酷。

神田的内心狠狠的抽动了一下。

那个时候亚连站在他面前是用怎样愤怒的神情在呐喊,他开合的嘴里说出的字词汇成了怎样的句子,那天的天气是否依旧晴朗,有没有人死去而又有谁在无声的哭泣,为什么那些本应深刻的东西都在记忆中飘落成一片散沙,任他如何回想都想不起来。

只是捧着他脸颊的手是那么的温暖。

和多年前邂逅爱情的夏日阳光一样暖意迷人。

神田眷恋不舍的吐出了一口气,在沿海小镇的冬夜里化作几缕白雾很快的消散在了黑暗里,他又做了那样一个繁复坎坷的梦,梦里好像有他的一生和爱情,而醒来时周围寂静得只能听见滔天的雨声,凄冷孤独。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是什么时候想到在一起这三个字的。

神田已然记不清晰了。

他在黑暗朦胧中摸索到了熟悉的刀鞘,拔出刀的动作还是如同模范般的流畅,神田借着微弱的反光注视着这把跟了他许多年的驱魔武器,怔怔地不知是看着刀身还是看见了其他隐没在黑色里的情愫。

他比划了一下六幻,就着自己的手臂不轻不重的划拉下去,鲜血沿着刀锋的方向涌动而出,顺着皮肤的滴落在床前仅有的一块平整的地面之上,就如想象中没有丝毫疼痛的感觉,温热的液体在冰冷的掌心润开一片湿黏,神田伸出妄图触碰到伤口的手指却有些无措。

伤口缓慢的愈合在一起,恢复的速度早已不如从前,鲜血不再外涌,干涸在地板上凝固成一道鲜艳的疤痕。神田不断的摸索着完好的手臂,反复的确认着伤口处的平整,只有这样他才能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以如此残缺的姿态。

09.

“他总是能在别人之前找到我,无论这究竟是何原因,我都无比感激那一天他在那个地方找到了我。”亚连吻了吻他那只并不寻常的左手的无名指,嘴唇的热度似乎能在金属质地的手指上氤氲开一摊雾气,他微阖着眼睑,表情却是无比的虔诚。

“难道说那时候你并不打算回去吗?是的我想我能明白教团带给了你不少的不愉快感,但是沃克先生你真的没有想过再回去见见他吗?”李娜莉心里泛起了些许违和的感觉,就好像原本是属于她的记忆里缺失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亚连说幸好他们再次相遇,那样的荣幸掌握在另外的一个人手上,面前的人没有选择去创造半点的可能性。

亚连微微呆讷了瞬间,他脸上浮起了不知是遗憾还是痛苦的神色。

他摇摇头,他说,

“我也想过回去,我想了很久,我那时候以为时间还很长,我以为一切还早还可以慢慢来。”

他转过身来拍了拍李娜莉的肩膀,就算是在两百年前这个女孩子也没有亲眼见证过教团加诸在神田身上的罪行,一切的残酷在口述与传闻间偷偷变了少许模样,知道内幕的时候她的愤怒并不比自己少上许多,却没有他身临其境一般的崩溃痛楚。亚连把着李娜莉的手指微微紧缩,他可以原谅所有,却不包括刻在神田身上累累的伤痕。

“李娜莉,我知道不应该再把你拖入这过去的泥潭里,但你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现实。教团曾经多么残酷的对待所谓的驱魔师,他们剥开了神田的脑子,他们把他放在行尸走肉的身体里,他们像是战斗机器一样对待他,他们从来不管神田会不会有怎样的情感会不会疼痛!”

亚连语气起伏激动就好像再也无法压抑住他心中那澎湃的恨意。

疼痛。

他深深吸了一口,松开了李娜莉的肩膀,灯影下湮没的轮廓涣散出哀伤的色彩,他叹道,

“那时候神田的身体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复原能力,神经的麻木让他感觉不到疼痛,那样的肉体就好像被轻轻划开一个口子也可能会因为源源不断的失血而丧失掉性命。可在教团眼里他已经是二次利用的资源,就算是报废掉也可以说是物尽其用。”

李娜莉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透过稀薄的空气她似乎都能感受到从亚连身上迸发出来浓烈而惨淡的痛意。

“那天他倒在大雨里,眼睛和脸颊全是诡异的红色,我抱着他走了很远,他穿的很薄,雨水湿透了他的衣裳,他的身体格外的寒冷,那天晚上他发起了高烧,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生病,晚上我抱着他在狭小的阁楼里取暖,我抱了他很久,暖意却怎么都抵达不了他的身上。”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时间真的不多了。

10.

神田扣上最后一颗扣子,依然抵挡不住冬日的寒意,清晨的小镇笼罩在白蒙蒙的雾气之中,磅礴的大雨却似乎没有间断的意向,他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光线影绰的小屋,然后再不留恋的走进大雨里。

浸润在水幕背后的小镇冷清荒凉。

神田穿过了数十条横纵相交的小道,这里的地面铺砌着乳白色的石子,因为大雨的侵袭而滑腻不堪,街道旁边的小楼紧闭着房门,听不见交谈或是争吵的声音,沉寂的早晨悄无声息。他抬头看了看,斗大的雨水拍打在他脸庞两侧慢慢晕开淡淡的粉色,偶然两滴滑落在眼角模糊了视线,将这世界与他遥远的隔离开去。

他走了很久,走过了这座小镇的各个边角,就好像命运牵线着他去追寻,从心底膨胀开来无比执着的念想,仿佛轰开这万千阻碍的利刃,水花在他的脚边溅开,包裹着身体四周的气流被抛散在脑后流落成轻柔的微风。

然后在那破败的巷末缺损的墙头之前停下了脚步。

神田再一次看见那个熟悉的背影在他身前不过十米的地方,甚至是在迈大步子再走两步就可以伸出手触碰到的距离,他却踟蹰了良久,难以察觉的激动好似不经意掩埋在心角细小的种子,在浩瀚水光的浇灌下盛开出喜悦的花朵。

神田轻轻的说,轻轻的叫道,他说亚连。

那是多么普通而平凡的名字,却厚重得如同千斤重石压在他胸口连喘息都显得困窘,那声小声的呼唤漂漂荡荡穿越过喧哗的空气,摒弃掉周遭激荡的嘈杂,然后他看见那个人身子狠狠的顿在原地,缓缓地侧过头,动作不可置信的好像度过了长久的世纪。

神田咬着舌尖想要说些什么,那些什么乱如麻线扯得他心头惴惴不安,他想过了很多繁杂的画面,万千言语堵在喉咙尽头都抵挡不住这一时半刻强烈的希望,就好像久久徘徊在沙漠中的旅人终于迎来了救命的甘泉,心情是如何渴望他怎么用简单的话语描述得清楚。

他与他相视而望,没有隔着生离或是死别,没有隔着漫长的银河,清晰得可以看清楚彼此的眉眼,就连眼角眉梢的弧度都被轻而易举的刻画在眼底。

神田轻轻扯开了嘴角,还有什么可以重复他这刹那的高昂的情绪。

只有笑。

11.

“是的,我想那是我这辈子,不,应该说是我漫长的生命中最最美好的半年。”亚连说着从柜子里抽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素描本子,因为经常性的使用封面已有了些泛黄,纸张由于笔触摩擦相互之间分离出细微的间隔将整个本子蓬松出一定的厚度。

亚连随意的翻到了其中的一页,画纸上景色被下笔的人精细的雕琢出近乎真实的样子,典型欧洲风格的建筑物错落的分散在这个充斥着优雅气息的小镇上,透过黄白的纸张似乎依稀能听见街头的人在哼唱着委婉的曲子。

“我向提艾多尔元帅学来的,有时候还是挺管用的技能,对吧?”亚连似乎是在对着李娜莉阐述着细微末节的东西,手指却没有从画卷上挪开半分,他轻轻的抚摸着那座小镇,画里好像记载着他最难以忘怀的幸福,在昏暗的灯光下也一样熠熠发光,“哦不,我差点忘了你已经记不得元帅了,提艾多尔元帅,或许你在教团的历史中听见过这个人的名字,他是神田的老师,啊对,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说着亚连又往后面翻过去了几页,那些素描之中描绘了很多不同的地方,画着不同城市的一角,画到后来渐渐变为单调的景色,那是那不勒斯横支在水光中蜿蜒的海岸,从灯塔的尖角望过去炽热的阳光后面起伏的山脉覆盖在蔚蓝的雪色之下,埋藏的似乎是曾经汹涌喷薄的山火,精致得如同童话故事的背景。

亚连指着其中并不起眼的小木屋笑着说道,他说那是他度过最快乐那些日子的地方,没有逃亡也没有来自不同阵营的敌人的追捕,不用猜疑也不用去刨根问底所谓的真相,他从并不柔软的床上醒来的时候可以看见那个人细软的发丝仿佛绽开在水底的游离的墨色,窗外是和煦的日光,隐约可以听见海水沙沙晃荡的声音,安静得好似时光凝固,温暖得从他心脏深处都翻腾起来幸福的泡沫。

“我们在那个城市停留的时间最长,优说他喜欢那里山和水,就好像他从前的家乡一样。”亚连说着优的名字的时候满脸都是笑意,流转于唇齿之间掩藏不住通通宣泄在脸上嘴角边,“我们时常会在饭后去海边散散步,不用管那些见鬼的战斗,不用时时刻刻的提防着是否到处全是妄图绞杀我们的仇敌,生活平淡得和周围的人没有什么区别,那个时候我曾有片刻的错觉好像可以和他在这个世界不起眼的角落,没有谁认识的地方,慢慢的走过这一生。”

亚连笑着笑着就歪过头去,气流摩擦着舌根发出了近乎哽咽的声音。

“那个时候我真的快要忘了,忘记了为什么我会在那里,我甚至开始记不清楚我和他两个人不顾一切的躲藏起来的理由。”

房间里出现了难得的沉默,亚连的心跳声缓慢绵长的敲打在耳边,就好像说书人故意高吊着胃口的悬念一般,他恍惚间发现原本他以为很长很长需要一辈子去怀念的东西竟然这么快就跳跃到了结局的部分,而前面是逃脱不了的终结。

他说,

优对他说,

真是难得他还是那个傻豆芽的样子。

他却要死了。

12.

神田闭上眼睛前最后的画面是亚连冲过来满脸的惊慌,少年带着湿气的怀抱依旧掩盖不住诚如他满腔热血般的滚烫,伏贴在他胸膛上的神田几乎有种整个大脑都被灼烧成一团浆糊的错觉,奔腾的火焰蔓延至四肢的末梢仿佛要将他彻底的绕烧殆尽,好像是被光明撕扯住的飞蛾奋不顾身又如此心甘情愿。

那场雨持续了很久。

从破旧的老楼中苏醒过来之时依稀还能听见三两算是结尾的滴答声,房梁中破开了丝丝陈旧的裂痕,从细小的缝隙间眺望出来灰蓝色的天空似乎预示着翻阅开新兴的篇章,在这个阴沉的角落看不清晰年月和究竟,神田下意识的去摸自己身边的武器,酸软的手臂抬到一半就被搂着他的障碍物阻断了继续动作的轨迹。

他侧过头,阴影里那个人的模样糊成了凌麻的一团,而记忆中微微反翘起来不太乖巧的白色短发在微弱的光线底下被镀成了稳重的银灰色彩,原本带着防备意味的手掌在空中转动了方向,神田鬼迷神窍般小心的触碰到发梢的末端,发尾粗糙的沙砾感在掌心摩挲出酥麻的味道。

他撇嘴,依旧半是不屑的语气嘲讽道,

“你怎么还是这幅傻豆芽菜的样子。”

黑暗中闪闪发亮的眼睛却满是了然于心的慰藉欣然。

亚连睡得极浅,长期的逃亡磨砺出来那样时时警惕的本能,使得他在神田一点都不粗犷的动作之下瞬时间恢复了清明,并不明亮的小阁楼里隐约可以看见神田东方人特有的漆黑眸子,如同猫眼石一样光亮耀人,透澈得仿佛灌溉入他枯涸心房之中救命的源泉,甜美诱人如发狂成瘾的毒药。

哪怕仅仅是为了将他彻底的拖入永不见天日的牢笼之中也甘之如饴。

“神田,”他顿了顿,又叫道,“优。”

怀里的人没有说话,他们在模糊的视线之中缓慢的相望,亚连甚至可以听见自己如同雷鸣般激烈跃动的心跳,就算是最后沉没消逝化作枯骨也无法磨灭此时此刻他数度盘计之后还是缴械投降的冲动。

“教团打算拿我怎么办呢?”

“或许这真的是最后一次可以这样安静的只有我和你两个人面对面的说话了。”

亚连自嘲的笑了笑,他的声音很轻,唇角笑意怎样都抵达不了心里,空荡荡的小房间里充斥了冬日的严寒,从全身上线的每一个毛孔渗透入身体让人忍不住的颤抖。

“带我回去吧。”

他说,

“我跟你走。”

神田不知道什么时候握住他的手收紧了五指,他指尖的力度夹带着粉碎掉亚连提议的坚定的否决。亚连看见他如星辰般漂亮的双眼中的灯火渐渐黯淡下去,他只是摇摇头,声线一如既往的平静冷淡,他说着,那句话好似涂毒的箭断凶狠的扎如亚连柔软的心脏,以至于他之后荏苒岁月中回想起来都会痛得不能自已。

“我快要死了。”

13.

“我总是重复做着相同的梦,梦见很多年前那个清冷的夏日。”亚连低声的呢喃道,好似自言自语一般,话里每个字都缠满依恋缱绻,好像如此就可以从梦境的幻想中回到了很多年前的日子。

李娜莉静静的就像纯然的聆听者,她想了很久,终于从教团厚重的历史之中回想起来了那个叫做神田优的名字,名字背后承载了盛大的光环和荣耀,透过编纂者无情的文字似乎都能看见这个在青年时期就罔顾断送性命的年轻元帅传奇强大的一生,她却始终能够清楚的记得书中最后轻描淡写的描述着他的死亡,那短短的数个字冠冕堂皇,如是说道,那是为了圣战光荣牺牲,何以缅怀。

而隐藏在黑幕之后所谓惨无人道的实验与利用全部如同笑话一般付诸东流。

“有一次优无意间告诉我,如果不是那么强烈的面临死亡的不甘,他想他一定会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结束自己并不精彩的一生。”亚连唏嘘着说道,“或许就跟那个著名的童话故事结局一样,孤独的化作阳光底下彩色的泡沫。”

他又悠悠叹道,说到了故事的最后。

“那是一个温和的日子,我们站在那不勒斯的海岸旁边,那天他弄丢了一贯用于束发的发绳,低垂下来的长发被刮来的风吹得缭乱迷人,他指着远处落在沙滩上的一束白菊花,他说拿过来吧,就好像教堂里陈列婚礼的捧花。”

李娜莉甚至可以感觉到那个没有风雨的夏日悠扬的午后,那两个人是如何缓步慢摇仿佛可以走过岁月的禁锢,她好像看见了长发男子指着远处花朵的手指,再后面是高挂在海面上炫白的太阳,铺散着整个水面都是夺目的波光。

“后来我曾无数次的想起来那个时候如果我没有离开他,没有那束拾起白菊花,最后的结局会不会就变了模样。可是当时啊,当时我抓着花冲他挥手,我满心欢喜的呐喊,我转过身去的时候只能看见恶魔丑陋的脸,还有带着剧毒的子弹贯穿他身体时候飞溅出来大片凄美的红色。”

他轻轻的喘着气,封闭在口腔里好似是小声的呜咽。

“最后的时候,他对我说,请不要留下他的坟墓。”

“或许这样,我就会永远的记得存在过这样一个人。”

素描本翻到了最后的一页,单调的线条间清晰的描绘出一个披散着长发的男子的侧脸,褪去了前世今生的仇恨与坚韧之后仿佛清淡静开的莲花,画中的半侧着的脸似乎隔着着时空的距离凝视着亚连,眸子里隐隐全是笑意,单纯的就像一切都不曾开始过那时候那片仅仅残留着爱情的荷花池塘,一池全是深情。

亚连看着他的眉,看着他的眼,那个人终于成为了烙印在他灵魂之上的死劫。

撕裂开来,全是爱。

00.

他从来没有忘记过那样一个人,在他作为诺亚漫长的无限轮回的寿命之中。

亚连吻了吻骨架的眼角,那里似乎扑闪着水光,手指不舍的摩挲坚硬冰冷毫无弧度的唇角,他笑了笑,笑着说道,

“晚安,优。”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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