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lice

圈地自萌。

【TF】一棵开花的树(完整版)

00.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他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请你细听 
那颤抖的叶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那不是花瓣
是我凋零的心 

01.

手冢国光第一次见到不二周助,是在一个明媚的午后。 

少年半倚着藤椅,背后是一棵开满繁盛花朵的红桃树。 

这是个和京城相隔甚远的偏远小镇,没有丰沃的土地或是甚至平凡的待遇,而手冢站在这里,看着少年看着红桃花树,那是他寻找了很久的东西。 

少年托着下巴漫不经心的看着这个闯入他地盘的严峻的男子。 

曾经有无数的人,翻过蜿蜒的山脉越过茂密的丛林,站在他的面前,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用趾高气昂或是娇蛮的态度,用低声下气或是卑微的态度,用命令或是要求,只是为了那棵红桃树。 

红桃树心,长生不老。 

不二反复念叨着那句话,嘴间弧度有半分嘲讽。 

“这是你的树?” 

那是他的树,盛开在最美丽年华最美丽的树。 

少年点点头。 

手冢迟疑了一会,然后冒昧的请求着。 

“可以借取一点花瓣吗?” 

那个问题和往常来的人问的问题不太一样,不二奇怪的望着这个眉宇之间分明有一些焦急的男子。 

“红桃入散,可解心痛。”

不二半垂眼帘。

“你是来求医的。” 

手冢没有否认。 

“家母抱恙,药方子里差上一味药。” 

红桃到底是极其稀少的花树,传言传得神乎其神,现实却无情。虽然是总归有那么多人追寻着它的花叶树心,最终真正用得上它入药的时候,大抵是回天无术的时境。

“冒昧求问,可否告知令堂所患何病。”

手冢说,只说了三个字,但那三个字还是狠狠的刺进了不二心头,他说,

“相思蛊。”

这让不二忽然间想起了很久以前听过一句诗。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君知否。

相思入骨,百虫噬心。

到底是残忍的死法。

而男子站在自己面前,不怒不喜。

而自己不惊不撼的心里划开一潭涟漪。 

“你需要红桃树心。” 

他毫不留情的戳穿道,面前的男子并没有很尴尬的神情出现,手冢点点头,他需要。

“去了心的红桃树,会死。” 

不二的语速格外的缓慢,他望向手冢的眼睛,平淡无波从容不惊的眼睛,直到看见那个人肯定的点头。又一字一顿的说,他说, 

“不去红桃的心,你的母亲会死。” 

会死。 

死亡。 

那两个字绵里藏刀的刺向年轻人的心头,手冢却沉默着,沉默的点点头。 

“我不能给你红桃的树心。” 

答案是意料之中的,而失望是情理之内的。 

可少年的笑容依旧那样美丽。 

“但令堂的病我到底是有几分办法的。” 

少年站起身子,他身形娇小,身上绣着红桃花瓣的长袍勾勒着他的身体,这下子,却轮到手冢惊讶了。

“你是大夫?”

“或许比大夫更有用。”少年微笑着伸出手,“不二周助。”

那个人,和那个名字,在那一天,正式的登堂入室,闯入他的心里。 “手冢国光。”

那是从小在山里长大的不二,第一次离开那片土地。

他记得漫长泥泞的道路坎坷曲折的路途上,手冢曾经笔直的站在他的对面,目光柔和而神情严肃。

然后问道,

为什么。

为什么愿意和他离开。

不二侧着头思考,这是为什么,他在这片土地上生长生活了很久很久的时间,见过男人或是妇孺,见过老人或是孩童,但从来没有人能让他离开过这片土地。 

他浅浅的笑,他想。 

或许是为了手冢一直苦苦寻找所谓的那份拯救罢。 

“我的母亲,在很久以前就去世了。” 

“她亲手栽下了这棵红桃树,这棵树一直陪着我长大。我记得她走的那天还在为这棵树浇着水,可是天还没黑,那葫芦瓢子就落了,人呐,最后也不过化作了这里的一方泥土。” 

不二记得那是他很小很小的时候的事情了,久远得快要变成记忆中的一道疤。 

而那个可以称之为母亲的女人每天都会走到红桃树下,望着一树枝丫似乎想说什么,而那些话最终湮没在那个绝望的眼神里,女人只是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幼嫩的树干,手指上传来心尖上的颤抖,然后女人不断的喃喃着一个名字。 

那个时候尚且年幼的不二只能感觉到深厚的迷恋。 

而在此后漫长的岁月中,他始终能想起那双哀伤的眼睛,或许,那是他对爱情最初的印象。 

“对不起。”

许是触及了悲伤的角落,两个人都失去了说话的兴致。

只是不二转过身去。及腰的长发在风中飞舞。

他的声音也很快消散在了风里。

“没什么需要道歉和感谢的。” 

没什么。

02.

不二周助第一次见到那个女人是在手冢府邸。 

卧病在床榻上,气息微弱。 

可透过苍老和憔悴的面容依稀可以辨别出来年轻时娇俏的容貌。 

梦靥中的人始终低声喃喃,那副模样透着绝望。 

使他又想起了他的母亲。 

将死的样子。

世间好像有无数的人,将自己一颗心放在火上来回煎熬,被烧焦了伤透了痛遍了,也奄奄一息,摆不脱相思苦恼。 

不二合了房门,隔了喧嚣。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彻底的打断一段感情,就如同没有什么东西永远不死。

相思蛊啊相思蛊。

不二悠悠的叹了口气。 

接而割了手腕,带着香甜花香气息的血液缓缓的滑过白皙的皮肤滴落在女人惨白的嘴唇上,晕开一抹嫣红,其间全是百媚千娇。 

血液的红色渗透入身体,美妙的芬芳在血脉中自然的流淌。

女人年老色衰的容颜一点一点的消褪,而人却没有清醒。

她轻阖着眼睑,时笑时泣。

笑的是隔世经年的梦。

泣的是流年往复的劫。

不二慢慢的摇了摇头,捻好被角。

然后伸手一抹自己手腕处狰狞的伤口,涓涓的血流迅速停止,盘桓的伤口眨眼间归于洁白。

他离开了那里。

老房子的木门被吱呀的推开。

手冢站在门口,他抬起头,他神色复杂。

他看着他。

他像是在问怎么样。

不二浅笑着说,好多了,睡着了。

可到底是没办法根治的。

心病总需心药治,他想,那颗心药大约是不在了。 

“真是奇怪的病啊,相思蛊相思蛊。” 

不二轻声的念着,那是怎样的病,总是让世间那么多的伤心人悲痛欲绝。 

“可以给我说说你母亲的故事吗?” 

手冢看着眼前的人,他的表情一时间是那么无助,手冢总以为那么一刻再也无法维持那样温和的笑容,可他的嘴角依然上翘,好像小时候看见过的天边的月牙。

“好。” 

他点头,他说,他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手冢的父亲是名门望族官家子弟,和他的母亲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故事的开头总是那么的相似。

他说,父亲一生戎马边关征伐沙场,后来却深受重伤流落山野。他在那个时候他认识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他说他们日起而耕日落而歇。像是牛郎和织女一样。
对,牛郎织女。

中间隔着的那条的漫长的银河是当时身怀有孕的母亲。

“你的父亲最终在情人和姻缘中选择了和你的母亲长相厮守?”

“或许是吧。”

他说父亲年老归田,又再度回到了这个偏远的小镇。他时长会坐在院子里看着远山,山不动,他不动,光阴却走了。

那个女子死去后的第二年开春,父亲暴病一场撒手人寰。那之后就只剩下他和母亲。

“所以他随那个人去了?”

手冢点头。

“那你不怨他?”

“不怨他。”

不二终于忍不住的想着,想问出口,他问道,小心翼翼的问,

“那个女子叫什么名字。”

手冢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想起了自己年纪尚小的时候,那时候父亲还健在世上,依旧是那样和蔼的面容,和蔼的揉揉他的脑袋,而表情却好像是游离到了什么幽远的地方去了——

——奈奈子。

“奈奈子……” 

不二有些出神的重复着那个名字。 

他记得,那是他母亲的名字。 

他终于笑着摇摇头,他想,这个平凡的爱情故事里终究是缺失了什么东西,那东西是母亲用心血一点一点浇灌出来的,那棵开花的树。

或许是母亲刻在骨子里的那份爱意,才让他对这个从未谋面的故人之子,一见如故。

那之后的血疗持续七天。

不二总是一个人坐在那件宽大的屋子里,看着血液一点一滴的流落进那个沉睡的女人嘴里。他看着她的脸,他总是想起自己的母亲。

他的母亲已然故去,手冢的母亲却还在弥留之际。这世界上,到底是谁对不住谁呐。

而床上的女人苏醒过来,瞳孔中尚且没有焦点,她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年岁。但她知道这张脸,在她面前,这张继承了他曾经抚育者外貌的脸。
她的美梦被悄然的打碎。

她失声的尖叫,她惊呼,她叫他母亲的名字。

奈奈子。

可他不叫这个名字。 

不二浅笑着转过身子。 

他的手在抖,肩膀也在抖。 

他知道,他在这个家里呆不久了。

03.

“我的名字叫做,不二周助。”

“我的母亲是奈奈子。”

不二总是坐在院子里的池塘边上,没有穿鞋子的脚在水塘里轻轻挑拨,清凉的水从他的皮肤上滚落下来,一颗一颗落进水里。

手冢站在他的背后。

耳边依稀还回荡着苏醒过来的母亲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她说,这是那个女人的孽子,他是那个女人的! 

后来含含糊糊的又说了些什么他记不清了。

可是不二笑着笑着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和那双颤抖的手,却一遍又一遍的在他的脑海里出现。

“我的母亲夺走了你父亲的心。”

不二站起身子,缓缓的走到他的面前,缓缓的抬起头,目光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

“你的母亲夺走了我父亲的人。”

他顿了顿,

“可她们都不曾幸福。”

“对不起。”

那是手冢第二次对不二说这样的话,他走过去拉着他的手,他的手温暖异常,可不二的心却一片荒凉。

他说,没什么。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手冢点头,附和着,过去的事情,上一代的事情,不是他们的事情。

然后他看着他,眼睛里有浅淡的笑意。

那天晚上的月亮特别的圆,安静的挥洒着圣洁的光芒,似乎在歌唱着团圆啊团圆,而他和手冢站在一方小小的池塘边上,荷花满塘,朵朵摇曳,都好像在低语。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说着相互不了解的过去。

不二说,你一定和你的父亲长得很像。

手冢问,你怎么知道。

不二笑,他说那是母亲的执念告诉他的。

“我小的时候,母亲总是坐在红桃树下,那个藤椅上面,说过去的事情。她今天说着他们成亲了,明天说着他的孩子出生了。她说到孩子的时候表情格外的温柔,我记得她总是在念叨,她说你会见到他的,你会见到那个孩子,你会认出他,你会相信他,那就是你们的缘分呐。”

缘分呐。 

在母亲死后的这么多年,他几乎都已经忘却了这个词语了,而现在手冢就站在他的旁边,他终于开始相信缘分这样玄妙的东西。

“你的母亲是很善良的人。”

“是啊。”不二顿了顿,又想起了童年时候的事情,“母亲在遇到父亲的那一年种下了那棵红桃树,她说等来年春天花开满树的时候他们还会在那里看一度春风,可是来年春还没等到,人就别离了。这些年桃花开了一度又一度,可没有人回去看过那棵树。”

那是手冢从来没有从上一辈那里听到过的事情,他见到不二的时候少年如玉温润,他从来没有仔细去想过他身上发生过怎样的事情

不二悠悠的叹道。

“我在那里独自生活了很多年,那棵树陪着我长大。除了树啊,就没有其他的人了。”

手冢望着这个人,莫名的产生了一种不忍的情绪,他伸手,他轻轻的搂过不二,他轻轻的拍着他的背,他说没事了。

没事了,不二,你已经回家了。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

不二掐着他的手指,一时间动作显得那么的无措。

手冢说,我们也可以像是平常的兄弟,一起生活。

就像是,牛郎织女那样。

牛郎织女?不二情不自禁的笑出了声音。

他心里感到了半丝的欢悦,很久很久的没有感觉到过的暖意从这个男人的手心和怀抱中传了过来,他想笑,不带任何烦忧的笑。

可平常的兄弟,到底是不可能了。

后来他在那个地方住了下来,住了很久,久得就好像真的是那家里的一个人了。可手冢的母亲能够下地走动后总是趾高气扬的在他的面前走来走去,她说你是那个女人送来赎罪的小废物,她声音尖锐而语气冰冷,她说,她反复的说,说那是你在这里唯一的价值。他才知道,一个屋檐下,却不一定总是一家人。

刺耳的声音在不二心里头划伤一道道伤痕,他只是笑。

可每每这个时候手冢都会拉着他的手,那个动作自然得像是从小做到大一般,他说这是他的弟弟,从前是,以后是。

不二总是静静的看着他,却从来不多言语,他从来没有开口那样叫过,他不曾叫他哥哥,或许他在这里只是一个过客。

手冢偶尔也会想问。

“为什么不肯叫哥哥呢?”

哥哥。

而不二总是把弄着他细软的长发,两眼笑如弯月。他摊开双手,他说,

到底说不准是谁年长几分。

而每当这个时候手冢总会皱皱眉,褐发的少年却摆着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他耸耸肩,他说,谁知道呢。

 谁知道呢。

就像谁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先喜欢上了谁,而谁最终又会负了谁。


04.

手冢母亲苏醒之后,药物还是没有停止,只是不二再也没有踏入过那间房间。 

他喜欢把自己一个人锁在药房子里面,手冢从来不知道他往微火细熬的汤药里面加了什么,他也从来不曾怀疑,只是那间屋子总是传来若有若无的桃花香气,像是开满了整个林子,芬芳醉人。

没有事的时候不二喜欢在后花园的那棵桃花树下面歇凉,藤椅微摇,这样一躺,便是一天。

少年微阖着眼眸,衣袂随风舞动,侧脸柔和温婉。 

手冢不自禁的走过去,他伸手,他想抓住空中飘散下来的花朵,而那细碎的花瓣从指间中滑落下去,掉在那人的眼睑上面,抓不住,抓不牢。

就像时光一样。

他偶尔也会不二一并去往城郊荒废的楼墙,从那里望过去,远方延绵的山脉就似云海一样,

不二总是会带着格外温柔的笑意,眸子里好似晕开一汪柔暖的春水。 

他不知道他在眺望着什么,那一望无际的森林里面,有他的童年,他的母亲。

和那棵属于他的红桃树。

“你想回去吗?”手冢曾这个样子问过他,但面前的少年只是笑,他不曾想过他会离开那里,他不曾想过他会留在这里,这一切扭曲了命运原定轨道的事情却又好像命中注定。 

不二抬起头来看了看天空,这里的天很蓝,和山上的不一样,是一整片完整的湛蓝色的天空,他说,

“你希望我回去吗?” 

希望,或是,愿望,手冢说不清楚,他只能看着不二的样子。他不说话,他不答,连喧嚣都不忍打扰这段宁静。 

离开的时候不二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山,风景还似旧时温柔。

是啊,温柔,多么温柔。

手冢拉起他的手,他说走吧,他说风大了,他说我们回家吧。

不二点头。

一抹笑意就溜了出来,散在风里头,追不到摸不着。

两个人回到家里的时候,空落的大房子里依稀传来了瓷碗破碎的声音,有下人的哭喊,和钝钝的和地面撞击的声音。

手冢的母亲摔倒在地面上,身边都是破碎的渣子,那一滩红褐色的药液就在冰冷的土地上翻滚流淌,悄无声息。

下人说是那药的问题。

不二说不是。

下人说夫人晕倒了。

不二说抱歉。

下人还想说什么,可手冢走过去,双指沾染了一干药液,放在鼻子下面轻轻的嗅,还是那股迷人的香味,像是桃花朵朵盛开时节馥郁满怀的味道,而其中隐隐透来的那点点清淡的腥臭,最终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他惊讶的抬起头,他看着不二,这个人还是如花般的笑容,只是身子不自然的往后侧了半分。

手冢快速的伸出手,他抓住不二的手臂,宽大的袖摆在空中微微荡漾,而那节白皙的手腕裸露了出来。

可以清晰的看见一道蜿蜒愈合浅粉色的疤痕。

“不二。”

手冢叫着他的名字,手却有些抖,他握着不二的手腕的手颤抖着又紧了几分。

“这是哪里来的伤。”

不二没有说话,手冢也没有逼答,他只是问道,

“你割了你的血,为什么?”

那是严肃的语气,手冢的手依旧温暖,这个时候却有点痛了。

“我自小喝了喝着桃花露吃着桃花散长大,或许血液中到底也有几分红桃树心该有的功效。”

不二说这话的时候笑容有些苦涩。手冢却有些懵了,他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治病的方法,也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可能,可从这副身体里流淌出来的那些鲜红的血液,在他眼前编织成红色的帘幕,让他于心何忍。

他摇摇头,他叹道,他说,

“我不想你用这样的方式。”

可是不二只是耸耸肩,眉目含笑,神情无辜, 

“我只有这样的方式。”

日光还在头顶流转,天空依旧明媚湛蓝。希望和愿意啊,手冢轻轻的放下了不二的手腕,然后他走过去,他站在他的面前,他的手微微的揉动他的发梢,他说,

“如果是这样……”

他沉默着踯躅了良久,他看向不二那双蓝色的眼睛和他总是笑颜弯弯的面容,他终于说道,

“你回去吧。”

“我希望你回去。”


 05.

不二的东西很少。

加上手冢给他置办的几件衣裳,也不过一个小小的包袱。

只是那单薄的衣还没来得及裹进布袋子里,事情就有了变数。

手冢所在的镇子出了件大案子。

当地的父母官,那里的土霸主,家里传家的那颗子红桃树心被盗了。

手冢听到红桃的时候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他从来不知道那所谓的老爷家里有那样的东西。

但到底私下的腹诽也抵不过权势的捉弄。

直到那地方官的狗腿子扣响了他家里的大门,才知道,原本有些东西本就是算计好逃不掉。

“私窃本镇之宝,可是大罪。”

手冢却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手冢夫人得的什么病这里的人尽皆知。需要什么药也无人不晓。这药还没有,这人却活蹦乱跳……”

说话的人若有若无的看向手冢身后,久睡初醒的母亲孱弱的扶着一旁的树干,不二站在她的背后,没有上前没有离开,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一场闹剧,微长的额发后面不清楚是何表情。

来人飞扬跋扈,手中白底黑字的药方子却飞在了空中,在所有人的面前,静悄悄的坠落,

“红桃树心世间难有,仅此一颗,你说说这件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

手冢低头看着那张纸,那是药房子里的人给他开的方子,现在不知为何,孤零零的躺在他家门楹旁的这片土地上。

“伤风败俗的事情竟也做的出来,实在是有辱手冢家的门风。”

来人语重心长,端的不是一颗好心肠。

那些堆挤在他家大门后面喧闹的人群啊,叽叽喳喳听不清楚在说了什么,而手冢站在那里,无从反驳。

来人指了指手冢身后的步履蹒跚的女人,面容嘲讽,言语锋利,

“这树心子你们拿走了,这人就得按罪论处。”

他扬扬手,他让人将手冢的母亲拉走。

可站在他面前的手冢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他说,这不是她的错,这不是她母亲的错。

来人只是嘴角微咧,眼神轻蔑,他说,他问,

那是谁的错。

那要谁来还。

那句话使手冢想起了夜晚月夜下的池塘边,柔和的月光和不二的脸,那个时候他也是低低的呢喃,那是谁的错啊,谁又谁负了谁啊。

不二转过来温润如水的笑颜在他脑海里浮现。

手冢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直到那个褐色长发的身影走过他的身边,直到发梢摆动拂过他的侧脸,直到微风撩动起他长长的袖摆,直到他站在他的前面。

他背对着他,他看不见他的脸,他不知道他是怎样的表情。

可语气依旧温柔。

不二说,带我走吧。

这一切都是我的缘故呐。

手冢的心被狠狠的钝击了一下,他想拉住这个人,这个人却离他越来越远。

他想叫他的名字,可最后却变成了近乎耳语的叮咛。

腰上突然传来环抱着他的双手,母亲的头紧紧的贴着他的背部,她闷闷的哭声和抽泣的动作从身后的地方传过来,她的指甲嵌入肉里,她说让他去吧,让他去吧,他本来就是要离开的啊。

可他希望的离开和走,到底不是这般模样。

“为什么?”

手冢记得不二离开前他曾这样问过他,可是对面的人依旧是如此温文尔雅的笑意,他说,

这本来就不是谁的错。

错的是这个荒谬的人间。

那个少年是这样的半遮着面容,他脸上依旧是那样淡然的笑,却又好像在追忆什么,追忆什么啊,那背后竟然有那么哀婉的神色。

红桃树心啊。

他低低的念。

低低的重复着。

后来从来不问及街坊流言的手冢,终于在向来老实踏实的洗衣嫂口中知晓了那个传言——红桃树心,长生不老。

他还记得,上了年纪的洗衣嫂摩挲着长满老茧的双手说着那句话的时候,眼里迸发出的异样明亮的光彩,泛着干燥死皮的嘴唇一张一合,不断的说着多么好啊多么好。

红桃树心,长生不老。

手冢的嘴里繁复嚼着这两句话。

内心里感到一片荒凉。

不二的背影就在他咫尺可以触碰的地方,却只能安静看他走远。

少年披着醉红熏的花裳,阳光透过细密斑驳的树枝桠干坠落下满地光点,四周是微风抚落静然飘零的桃红花瓣,在纤细的身躯周围跳跃旋转无声的落定化作浅淡的残影,转而归根,然后褐色头发的少年缓缓的侧过身子,侧过头,水蓝的眼睛含着笑。

那一刻,好像定格在他生命中最灿烂的年华,成为经久不褪色的画卷。

那是手冢国光对不二周助最美的印象。



06.

不二离开之后的那天晚上,手冢再一次的站在那个清冷的池塘旁边,身边没有笑容温和的少年,只有残缺的月亮,在乌云后面,看不真切。

他转过头去看着他的母亲,他问,

你真的狠得下这心?

手冢的母亲不言也不语,只是寂静的院子里手冢的声音在四处弥散。

手冢说,他救了你。

他母亲点头说知道。

手冢说,他割了他的血肉来救你。

他母亲点头说知道。

手冢说,你和奈奈子都是上一辈的事情了。

他母亲依旧点头,说知道。

手冢终于无可抑制的叹了口气,抬起头来望着那片藏青色尽是阴霾的天空,那和他曾经与不二一并看过的明朗蓝天,截然不同。他说,他肯定的说,

你真的狠心。

母亲却从后方走了过来,她抱着他的身子,迷蒙的月色中神情悲哀,

“可我不想失去你,我不能再承受失去你。”

手冢无法理解的摇摇头,

“你不会失去我。”

母亲沉默了良久,却忽然尖锐的叫道,她有些歇斯底里的叫道,眼眶里都是藏不住的湿润的泪意。

“他会带你走啊,他会啊。”

“我到底是无法看着那同样的一张脸,带着我最重要的两个人。”

“我没有办法……”

她忽然掩住了自己的面容,十指的缝隙之间似乎有涓涓泪水淌了下来,连整个肩膀都在颤抖。

手冢皱起了眉头,他不知道为何会这样,他奇怪,他问,

我们难道就不能三个人一起生活吗?

回答他的呜咽的哭声,和藏在哭泣背后的喃喃细语。

母亲说他不懂。

他终究是不懂他的心。

第二天清晨手冢去了衙门,他拜访了镇上的百姓官,他拜访了那里的土皇帝,可是没有谁曾搭理。

他们总是伸出那只手不屑一顾的对他索要,

要么拿出红桃树心,要么等着残酷的用刑。

可怕的人心。

手冢再一次见到不二就是在那个昏暗的监牢里头,少年依旧是长发飘飘,身上脸上却多了几分污痕,破开的衣服的痕迹和上面沾染的血痕就好像被人用粗大的鞭子狠狠的抽打在娇嫩的皮肤上面。

也一时间抽打在他的心头。

那霎间千回百转的念头萦绕在脑间,最后却只淡得只剩下浓浓的痛意。

或许,他到底是不了解自己的心。

“不二…”

他伸出手隔着铁栏杆想要触碰不二的头发,不二转过头来满脸微笑,一如初见时如沐春风,而指间在隔他半尺开外,却再也无法向前了。

手冢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他看着这张脸,脸上有灰黑的尘土,他说,

“痛吗?”

不二笑着摇摇头,

说不痛了。

手冢顿了一会又问道,

“你还好吗?”

不二笑着点点头,

说都好。

手冢就一遍一遍反复的看着他的脸,好像要把这一刻整个吞没进他的记忆中,他承诺道,

“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一定会的。”

哪怕会用残酷的手段。

哪怕会被不二厌恶。

他走出那昏黑的牢笼,他走过自己空寂的院落,他走经那段颓靡的城墙,他走向那延绵的山脉。

他走过那岁月彷徨。

却不知那一刻竟是手冢国光最后一次见到不二周助。

头上的天依旧阴暗。

他在这样的一片天空下面,再次遇见了那棵红桃树。

那是不二的红桃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树。

手冢将手掌覆在树干上,他能感觉到,那源源不断传来的生的气息,还有浓浓的情感。

他不该碰这棵树。 

可不二还在监牢里,日月轮转,生死难料。 

手冢退后了两步,他静静的看着这棵树,就好像透过了很久的时光,看了当年的奈奈子,或者是之后的不二。他深深的鞠了一躬,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啊,他不能看着他去死啊。

那个下午,手冢国光,在他们初遇的那棵树下,亲手摘下了红桃的树心,放在了掌心上。

风一过,抖擞的叶,飘零的花

红桃树心,长生不老。

 
07.

他从来不曾想过,诸如手冢这般严肃自律的人,真的会为了一个人,去不顾一切。

本命的树心被摘了下来,就好像整颗心脏被剥离了身体。

痛得竟让人无从抵抗。

就好像可以想象到手冢拿着那颗宝贵的树心,走在这个肮脏的人世间,四处游走追寻,只是为了帮自己换一世安宁。

可他是否知晓,他拱手相让的,不是这世间纷扰的欲望。

而是他完完全全一颗真心。

红桃树心,长生不老。

不二最后一次想起这句话,是在那个昏暗的地牢里。

他念着念着终于无法抑制的惨笑起来,晶莹的泪珠子一串一串的向下掉落,在变成木枝的手指上浇落出黯淡的痕迹。

这世间从来没有什么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的是醉毒的留言,贪婪的人心。

而终于被那些肮脏的东西掩埋杀死的,除却生命,还有自己尚且萌芽的爱情。

监牢狭小的天窗照进来熹微涣散的日光,照在不二蜷缩的身体上好像快要羽化成万千萤火。

不二最后一次想起手冢,想起第一次他们相逢在那棵美丽的红桃树下,日光正好,岁月安然,他和他,就这样静静的对望,望断了时光和凡尘。

而如今,却再也回不去了。

他曾是他母亲种下的一棵树。

他曾是他母亲种下的一段爱情。

和这凡尘间结了一段俗缘。

缘分。

他曾以为那两个字最终可以通向一条温暖幸福的归途,就好像手冢对他说回家吧时候的感觉。

他轻轻的闭上眼睛。

仿佛进入甜美的梦里。

手冢在对他浅笑,日光正好。

而地牢里的影子泪水擦不尽,桃花瓣散了一地。 

手冢在风尘仆仆一路奔波的回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只看见了这样的画面。

铁栏杆依旧锈迹斑斑,小窗透进寒冷的光色。一地的红桃花瓣好像一地鲜血,记忆中温婉浅笑的少年却没有了半分影子。

他问那牢役,他说不二呢。

旁边粗使的官差同样摸不着头脑,他唯唯诺诺的猜道,那人许是走了吧。 

走了。 

他问自己,他说不二呢。

不二走哪里了。

手冢不断的重复着不二的名字,他想起了那棵树,不二说他母亲种下的那棵和他一起长大的树,不二说他可以治疗相思蛊的血液,和他手腕上日复一日割据却干枯的疤痕。

他不敢做多想象。

他只是蹲下身子。

花香还似旧时。

“不二……”手冢痴痴的捧起那凋零一地的花瓣,鲜艳如血的色彩啊,是否是那眉目含笑的少年衰落的心。

他重新回到那座山上,那繁盛的花树却枯瘦老矣。

手冢走过去,同样轻柔的将手掌贴上去。

满树颤抖的,像是哭泣,手冢想,那是不是不二在说话,说恨你恨你。

说什么啊。

手冢小声的说着,对不起。

在离开不二之后日子里,手冢总是孤衾难寐,他总会在夜里转醒过来,月色冰冷如水,而内心一阵恐慌。

他偶尔会忘记自己身在什么地方,他总想叫不二的名字,可四周空荡荡,无人回应

没有人拉他的手,没有人站他身旁。

可在梦里,不二含笑的面容总是反复的出现,伸着手说,呐,手冢,我们回家吧。

而梦醒时分,空虚寂寞就愈加浓郁,几近将他淹没。

原来真的有一个人可以把自己一颗心全数带走。

手冢摁着自己疼痛麻木的心口,他想起了不二说的话,他学着他的样子重复着,

相思蛊啊相思蛊。

那是怎样入骨的悲伤呐。

他开始相信母亲说的话了,他终归是不懂自己,不懂爱情也不懂相思。

而如今,到底是晚了。

那之后的小山坡上,搭建起来了一间简陋的小木屋。

那之后的一年一年,总是有男子日复一日的去往那棵几近枯死的红桃树,日复一日的捧一抷清水。

手冢说那是合卺酒。

他父亲欠他母亲的。 

他欠他的。

水酒泼洒了大半在地上,依旧无人共饮。

那一年一年的,红桃树未败。

花,却凋光了。 

 

——Fin——

最后祝米娜桑元宵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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